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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 耆老薦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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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姨媽才要開口,薛蟠早掀了簾子進來,只見他手裏抱著個四方木匣子,顯是有些分量,往桌子上一擱,這才甩了手松口氣。薛姨媽見他額頭有汗,拿了帕子給他擦,罵道:“多大人了!什麽事跟狗攆的猴似的!熱成這樣,伺候你的丫頭們呢?小子們呢?個個都該收拾了!”

薛蟠任薛姨媽罵了兩句,嘿嘿笑著道:“我這不是著急嘛,好容易搜羅齊了,媽跟妹妹都看看,還有什麽不妥的,只管告訴我,我再尋去!”說了掀開匣子蓋,裏頭分了五六個格子,放著滿當當的首飾玩意,又把這一層揭過,底下還有一層,只分了兩格,也是滿滿當當的。

寶釵見了心知是備著她進宮去的東西,又氣又笑道:“哥哥!我去就算能留到最後來,滿打滿算也就一個來月光景,你備這麽些東西做什麽!要穿的衣裳可戴的首飾都是有規矩的,媽早就備好了。”

薛蟠搖搖頭道:“這些東西哪能給你戴?都是給你留著賞人使的。我問了馮家牛家和兩個郡王府裏頭的人,都道宮裏頭走步路都得給賞,咱們家也不在乎這些,別縮手縮腳地讓人看輕了。”寶釵跟薛姨媽再細瞧,才見這些首飾果然不甚花俏,倒是用料著實。

薛蟠又指了底下那格道:“這些是些散碎銀票,打賞個普通小太監小宮女兒什麽的得使;這些首飾妹妹出門時就隨身戴上兩樣,賞人時直接從胳膊上抹下來,那些大宮女管事嬤嬤之類的,就得用這些了,給銀票人看不上。再這些子玉料,打賞管事太監使的,給銀子得給多少,哪裏有地方放它!”

從頂裏頭翻出兩個鼻煙壺來,遞給薛姨媽看,口裏道:“這個費了老大力氣才得的。京裏體面人如今興這個,好的難尋,這倆,一個琉璃五彩內畫的,一個琺瑯嵌寶的,就是現給一千兩銀子也沒地方買去。也就我了,還能尋摸倆來。”寶釵道:“這回打點上下已花銷不少了,怎麽還備這樣的東西?我不過是選個讚善伴讀,哪裏用得上這樣的。”

薛蟠搖搖頭道:“話不是那麽說的,有些事情,從小魚小蝦米嘴裏打探不出來,要問大太監,沒個像樣東西怎麽開口。這個妹妹拿著,用不用的著再說,總是多帶著點防身。”薛姨媽啐他道:“呸你個糊塗東西!防什麽身!你妹妹是去宮選,你當是去賊窩子!”

薛蟠撇撇嘴道:“媽你哪裏曉得。我這幾日跟他們混一處打聽話,那一件件一樁樁的,說出來怕嚇著你們!要照我的意思,不如就報個病,免了選得了。我薛蟠的妹妹,怎麽能去伺候人?哪怕是公主呢……”

他還要嚷嚷已被薛姨媽掩了嘴,一通捶他,恨恨道:“你嘴裏就不能有個把門的?!這是什麽話!什麽叫哪怕是公主呢?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皇帝家的奴才,若能選上,那是恩典!你!我可跟你說了,你在外頭要也敢這麽胡咧咧,到時候惹了禍,連累了你妹妹,我看你怎麽去祠堂跟你爹交代!”

薛老爹人雖作古,餘威猶在,薛蟠聽他娘這麽說了,縮了縮脖子哼哼兩聲,不再言語了。寶釵嘆氣道:“媽,哥也有番道理,咱們如今也不比從前了,這麽大手大腳地花起來,還不知道是個什麽了局呢。”

薛姨媽握了她的手,拍了拍道:“他是混話,你莫理他!這進一趟宮,不管能不能選上,也是個歷練,那麽些公主,平民老百姓哪個說見就能見了!這不是福氣?這些東西……”又回過頭去瞪薛蟠一眼,方轉回來對寶釵道:“你自己看著挑揀挑揀,選些合用的帶上,這些之前崔夫人跟那兩位嬤嬤都沒少說起,你心裏也有數的,正好練練手。”

薛蟠見還要挑揀,不樂意了,道:“這都是我從幾個大托盤裏挑出來的,樣樣都是好的,妹妹都帶上,還挑什麽!”薛姨媽不得不又給他一下子,罵道:“說你糊塗,你又記著要辦些事,說你不糊塗,你又不帶腦子!你妹妹這回進宮待選不能帶丫鬟的,你想怎麽著?這匣子你捧著都費勁,讓你妹妹怎麽拿?!”

薛蟠長大了嘴道:“啊?不讓帶丫頭?小丫頭也不成?這可怎麽是好,這可怎麽是好。”薛姨媽見他這樣,倒是真心疼妹子的,又氣又笑道:“好了好了,你道都跟你似的,離了丫鬟連個臉都不會洗了。”寶釵見薛蟠一臉‘沒丫頭自然不洗臉了’的樣子,不禁掩嘴樂。

日來夜往,沒過幾日,就到了寶釵進宮的日子。東西都不知收拾了幾遍,薛姨媽雖一力硬撐著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輕松樣兒,待寶釵坐上車出了門,就回自己屋裏呆坐著流了幾滴眼淚。可憐自家沒了掌門戶的當家人,才要在這樣的事情上下功夫,沒根沒基的,恐怕寶釵進了宮裏要受委屈。

越想越心酸,又沒個可商量的人,便連晚飯也不吃了,只在床上躺著。正迷迷糊糊的,就聽得外頭有聲響,嘆了口氣揚聲問道:“同喜,外頭什麽事?”同喜隔了簾子回道:“太太,是府裏二太太來了。”

薛姨媽聽說是王夫人來訪,才起了身,正要叫人進來伺候,王夫人已掀了簾子進來。看她坐在床上,臉上猶有淚痕,便揮手讓跟著的人都退了出去,才近前坐了,嘆氣道:“我就曉得,你打小就這脾性,總是好硬撐著,再不肯失了臉面的,只好等沒人的時候躲起來哭。每回我見跟著你的蝴蝶兒小蜻蜓她們在門外守著,就曉得你又躲起來掉金豆呢。”

薛姨媽見王夫人說起陳年往事,也不禁笑出來。王夫人握了她的手道:“跟我就別外道了。你這會子的心思,我最曉得的。當年元兒選上了,闔府高興,都道是投了那時中宮的眼緣,是大福份。我在場面上只好也扯了嘴笑,回了屋子,背了人,躲到佛堂裏哭。夜裏做夢,一回回夢到她被罰宮規了,被欺負了,嚇得一身汗地醒來,再想想又忍不住心酸。老爺知道了還要嫌我愁多淚多晦氣多,唉。”

薛姨媽聽了這話,也忍不住滴下淚來,哽咽道:“姐姐,我不瞞你,釵兒她命苦啊,若不是沒了爹,我又是這麽個軟和性子,她也要不了走這條道。我也曉得她的心思,想著蟠兒這麽個性子,總是自己有個好出路,才能保全了我們這一家子。

只是這樣的事情,本該是男人們的事,她一個女孩子家,竟要操心這些,教我怎麽不傷心。旁人家的姑娘,都是玩笑著過活,她這裏,平日裏手不閑地練女紅,還要分神支應家裏鋪子上的事情。沒了蟠兒,外頭就沒個能進出的人,可若沒了釵兒,光有個蟠兒能成什麽事!我又心疼她,又不得不送她去了,這一想起來,心裏就跟油煎著一樣。”

王夫人聽了道:“你既心裏這麽想的,如何不早說了。莫說是個女史的宮選,就是嬪妃的宮選,咱們也能想法子免了去。早先看你倒也興頭,我還當你心裏樂意的。”

薛姨媽流淚道:“這哪是那麽容易的事了。薛家宗族裏七個耆老薦選了去的,名頭一封直接就送到京裏,連金陵都沒經過。我不過一個婦道人家,除了緊著準備些能用得著的東西,還能怎麽樣。”

王夫人問道:“耆老薦選的!怎麽沒聽你說起過。”薛姨媽茫然道:“不是一早就說是薦選的了?我們不是自家報選的。”王夫人攥了帕子道:“嗐!你這個糊塗勁兒,薦選跟薦選不一樣,尋常薦選了還得過府郡的篩選呢,這耆老薦選得三個望族鄉老聯名才算,你這倒好,七個,恐怕在宮裏都打了記號了!”

薛姨媽搖搖頭道:“有什麽不同,不都是得去。一個個都說釵兒命好,壓得住富貴,就悶聲不響地給遞上去了,來咱們家裏就是報喜來的,我那時就一點旁的主意都沒了。”王夫人見薛姨媽如此,只好往開了勸,又看著她用了點清粥,這才急匆匆回去。薛姨媽靠坐在榻上,手裏撚著寶釵兒時佩戴過的小金鎖,嘴裏喃喃道:“兒啊,路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。”

王夫人回到院子,賈政正坐在榻上喝茶,見她進來了,問道:“怎麽這會子才回來。”王夫人也來不及換衣裳,先向榻上另一頭坐了,憂色道:“今兒是寶釵進宮待選的日子,我過去看看,哪想到一問才曉得,這回竟是耆老薦選上去的。常日裏只聽說是薦選,哪想到這樣!”

賈政慢條斯理喝著茶,看王夫人面色憂急,狐疑道:“不都一樣,不過是選個公主伴讀罷了。”王夫人不耐道:“這怎麽能一樣了?耆老薦選跟尋常的哪裏能一樣分量。雖說是選公主伴讀,如今鸞鳴宮裏的貴太妃不是原先長公主如今的大長公主的伴讀?便是如今幾家王府裏,也有是公主伴讀出身的。”

賈政拈須皺眉道:“唉,這些後宅瑣事,你說與我聽作甚?俗不可耐!”王夫人搖頭道:“老爺怎麽聽不明白,我這是想著,寶釵也是個出眾的,若是入了貴人的眼……”賈政道:“那不又是一門親戚,你又急些什麽!”

王夫人道:“若是入了宮裏那位的眼呢?如今我們幾家甚至連著甄家都在給元兒使力。寶釵是薛家族中耆老薦選的,若是也進了宮,這薛家定是不會再借力給我們了,連著我哥哥那裏也得兩頭平著些,咱們府裏也不是早年間了,若這麽一來……”賈政這才擰了脖子沈吟片刻,又道:“這……這不能吧……到底那身份在那兒呢。”

王夫人道:“若是直選妃嬪,自是不能的,這先做了公主伴讀,就不好說了。”賈政又想了想,才道:“這個你還得尋舅兄商議,還得問問老太太,那裏頭的事,咱們哪裏想得明白。”王夫人心知賈政在這些事務上實在有限,不過是不便越過他罷了,既得了這話,也不再多煩他,轉日就尋賈母商議去了。

李紈在自己院子裏坐著跟許嬤嬤說話,許嬤嬤從莊上帶了些新鮮菜蔬來,自然大半都拿去了大廚房。常嬤嬤得了獨給她的一份,笑道:“這麽著我可不好意思了。”一行說著一行拿手頻頻摸著手裏的罐子,顯見是極合心意的。

許嬤嬤道:“得了得了,瞧你笑出這一臉褶子來,還瞎客氣上了。上回那榆錢兒餑餑、槐花糕不是大大投了你的脾胃?我回去說了,巧娘子想著我再來時恐怕錯過槐花的季節,就做了這槐花醬,這就給你拿來了。”李紈笑道:“要說咱們府裏什麽沒有,可常嬤嬤愛的那些還真尋不出來。”

許嬤嬤笑道:“奶奶哪裏曉得,她頂喜歡的東西就是有也不能給她!她頂喜歡臭幹子腌蝦醬子這些腌臜東西,若真要可著她心意吃上一頓,這屋子裏能臭上三天!”閆嬤嬤不禁笑道:“你這是還記著當年一屋子住時候的事兒呢。”許嬤嬤連連搖頭道:“真是苦不堪言,苦不堪言吶。偏那時候家裏老太太還縱著她。”

常嬤嬤這才笑瞇瞇接道:“老太太也愛這一口,莧菜梗子的陳年老湯蒸豆腐,要用當年的好菜油才香。”許嬤嬤連連唉喲,把一眾人等笑得不成。說著莊上的事,許嬤嬤又想起什麽來似的道:“對了,那南邊到的船隊真有咱們當年出去的那些。這回是得了準信兒了,真是阿彌陀佛,那麽老遠,風裏來浪裏去的,平安回來了,真是佛祖保佑。”

常嬤嬤道:“是你女兒女婿那頭的消息吧?她家二小子也回來了?”許嬤嬤搖搖頭道:“我也有陣子沒見過計良了,不曉得二小子回來沒呢。”看李紈一眼,笑道:“他我倒是不擔心。這回的消息是那個新蓋的北師府裏傳出來的。莊上買賣東西走進走出的,跟那裏頭做活的人有來往,聽來的消息。說已經有乘船進京來的了。”

常嬤嬤笑道:“早前還說都被賊寇擒了,被風刮了的。可見沒個準的。”許嬤嬤點點頭道:“這回是準了,那船隊大半都回來的,折損的不多。這下又得有大批的番貨售賣了,不曉得又要興起什麽衣裳樣式來。”

常嬤嬤笑道:“這個,在咱們府裏,只看二奶奶就是了。什麽洋縐倭緞西洋藥膏琉璃鏡子的,那都是獨一份。”說了就拿眼看李紈,李紈笑道:“嬤嬤別看我,給你拿撒花洋縐做裙兒你也不穿。”眾人又是一笑。

賈蘭問道:“嬤嬤,咱們的莊子離北師府不遠麽?”許嬤嬤道:“不遠,走道兒過去也要不了多少時候,如今莊頭正張羅修路呢,修好了路,走車走馬更快了。”賈蘭可惜道:“早知道這樣,先生帶我去書院的時候我就該往莊上走走,看看娘說的那個屋子修成什麽樣兒,還能見見小七娃子。”

許嬤嬤笑道:“喲,小七要知道哥兒這麽惦記他,又得樂了。哥兒說的書院可就是北師府邊上那個?”賈蘭點頭道:“可不就是那裏,叫做連城書院。那地方可真大,人倒是不算多,沒咱們府裏人多。”

常嬤嬤笑道:“要跟咱們府裏比人口,那還真沒幾個比得過的。”許嬤嬤道:“這回哥兒知道地方了,下回再要往那頭去,先讓奶奶給莊上送個信兒,莊上派人去接哥兒。要說起來,那莊頭正院可一直空著呢,只是雖是正院,也粗陋得很,可不能又跟咱們府裏比。”

賈蘭笑道:“先生問了我族學裏學的書,不怎麽滿意的樣子,還說等他安頓下來,說不定就接我去連城書院讀書呢。”幾個嬤嬤都一楞,看了看李紈,笑道:“這可是胡說了!哪有家裏的正經哥兒跑去那麽老遠地方讀書的!就是嫌族學裏不好,再尋個先生也不是不成。哥兒還小呢,哪能讓你一個人跑外頭念書去!”

李紈見眾人都看著她,笑道:“早跟我說起過了,我說了我不攔著,只要老爺太太們同意,我就讓他去。”眾人相視無語,李紈笑道:“你們不曉得,那個連城書院也不是一般地方,尋常人想去也去不了呢。他若有那個緣分,我有什麽不放心的。不過這麽點子路,實在不放心,一天遣三回人過去看看也不費什麽事。”

許嬤嬤笑出聲來,賈蘭趕緊搖手道:“別別,若要這樣,我還不如不去呢,就在族學裏混日子好了。”李紈點了他的額頭道:“你看看你如今在族學裏,茶飯本也有人管的,還不是得從家裏帶了去?你若去了書院,這一日三餐點心吃食,真的不用我遣人給你送了?”

賈蘭趕緊搖頭道:“那書院裏都有飯堂的,哪裏用得著從家裏帶。不過……不過若是娘新做了什麽吃食,讓常安閆銘他們給我順帶著來一份倒也不賴。”許嬤嬤趕緊道:“咱們莊上也有飯堂呢,大得很,管著百十來人的吃食,直管放心,餓不著哥兒。”閆嬤嬤搖搖頭道:“好好的說去書院的事,不問問山長先生的來歷,不說說裏頭讀的書處的人,一個勁兒地奔吃去了,叫我說你們什麽好。”賈蘭趕緊笑道:“嬤嬤,這叫做‘兵馬未動,糧草先行’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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